十五周年纪念: 新加坡风云人物林清祥

Huang Z’ming

我们人民行动党的主要目标就是要反对殖民地主义。我们觉得殖民地主义是我们唯一的敌人,因为它允许有钱的人更有钱,而驱使那些穷人更穷。”(1955年3月21日,林清祥代表人民行动党以华语在广播电台演讲,阐述党的竞选纲领)
林清祥 (1933 - 1996)

林清祥 (1933 - 1996)

试问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在争取独立的道路上靠的不是一批年青志士自我牺牲的精神?我们没有经历过五六十年代动荡的新一代,自然很难想象当年反殖民运动热血沸腾,万众一心的景象。象林清祥那样风云一时,能令数万人顿时起立高呼“默迪卡”的传奇人物在今天看来,仿佛已成了神话,不为正史。而说到新加坡1965年的独立,又仿佛易如探囊取物,新马两国一下子为何迅速合了又分,更令人不解,至于林清祥这么一个受民众爱戴,而又善良谦虚,大公无私的英雄人物,怎么会身陷囹圄,以至销声匿迹,问起这些来,上一辈更是一言难尽了。

历史课本记载不详,网上资料不是没有,但有的文章一提起这段故事就激愤起来,谩骂不绝,我们天真烂漫的年轻一代看了是会望而生畏的。平心静气而论,从古至今,一些推行法治,大力建设的,往往都是享尽荣华富贵的暴君,而那些奋不顾身的开国功臣,往往只能注定成为历史的牺牲品。林清祥本来就没有政治野心,而他的主要思想也仅限于反殖斗争,对于国家的形态,当时的他仍然在揣摩中。他不曾完成中学教育,不过他“既具魅力又有智慧”,他在新加坡历史上的地位也是必须受到肯定的。他生前的挚友多明尼·布都遮里受报章访问时这么说:“谁要是说他当时有一个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方程式的话,那他不是讲实话。因为问题太复杂了。不过,最重要的事情是贯彻反殖斗争,利用反殖斗争引进各民族的斗争经验,从而营造一个共同的纽带,把国家和民族团结起来。”

多明尼回忆和林清祥一起工作时,话题从政治到文学、艺术,无所不谈,林清祥跟他讲述鲁迅的《阿Q正传》以及中国的诗歌和历史,多明尼则给他朗读雪莱的诗歌,林清祥还鼓励他写诗,而自己则努力学习英语。林清祥的马来文很强,甚至有意学习淡米尔语,因为他想同每一个人沟通。他曾经对一个集会说,马来亚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们必须了解每一族群的文化,只有这样,才能互相尊重。

林清祥于1996年2月5日逝世。他的战友(甚至他的政敌)对于他的高尚人格都给予肯定。以下简单地列出一些有关他生平的事迹,宗旨只在于介绍他精彩而又悲剧的一生,至于疑云重重的部份,就只能让人们自己揣测了。

林清祥生平年表及时代背景

1933年2月28日:林清祥诞生于新加坡大坡直落亚逸街一个小商贩家里。12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

1936:林家搬到柔佛州的小笨珍,开设杂货店维持生计。

1942:由于战争,学校被迫关闭,9岁的林清祥失学。家园在纵火下被毁,林家避入附近丛林开芭种地。他几乎被日军抓走,也目睹了日军种种暴行,他的政治和种族意识大为加强。

1948:英殖民当局建立“马来亚联合邦”,把新加坡分割出来作为直辖殖民地。新马各民族人民强烈抗议“分而治之”的政策,大罢工、大示威。6月16日,英国驻马来亚钦差大使肯特颁布了《紧急法令》,实行大封禁、大搜查、大逮捕。

1949:16岁的林清祥重返新加坡,就读公教中学初中一。当时殖民政府颁布了新的教育措施,如《学校津贴方案》、《学校注册法令》等。2月,新加坡各华文中学在联席会议上,一致表示拒绝有关方案。10月,华文中学学生联合会发起抵制《学校注册法令》的运动。

1950:林清祥转入华侨中学,就读初中二。在白色恐怖下,学校一度被令关闭,校长薛永黍投入狱中监禁至死。是年12月,新加坡殖民地在宣判少女玛丽亚归属荷兰籍亲人的案件时,完全无视她已皈依回教的事实,引发马来群众反英的全岛暴动。

1951:林清祥跟其他初中毕业生一起抵制殖民教育的会考制度,被警方政治部拘捕扣押一星期,教育部迫使学校当局把他开除。是年2月,新加坡中华中商会再次向英国政府提呈备忘录,要求放宽公民权限制、推动民众参政等等。新加坡当时超半成年人得不到公民权。

1952:为了提升自己,林清祥拼命学习,夜间还为工友主持学习班和时事讲座。他的信条是:“学习为了用,一切为群众”、“努力学习不误一分钟”。

1953:林清祥开始投入工人运动,担任新加坡巴士工友联合会樟宜分会受薪秘书,随后兼任巴耶里巴分会秘书。

1954:新加坡各业工厂商店职工联合会于4月成立,会员仅200多人,21岁的林清祥被推选为秘书长。在他推动下,次年会员猛增到3万人。是年发生“五·一三”学生要求免役事件,警察进行血腥镇压,学生于华侨中学集中达20多天,最后当局被迫准予在籍学生缓役。

林清祥开始与李光耀接触,筹组人民行动党。11月21日,行动党正式宣告成立。当时的《人民行动党宣言》包括:“人民行动党的宗旨就是不使用武力以获得民族独立和民族自由”;“我们必须缩小财富分配不均,保证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或得他们在工业和企业中的丰硕果实”等等。

马绍尔那一年出任新加坡第一任首席部长。据他回顾: “林清祥是李光耀介绍给我认识的。李光耀到我简陋的首席部长办公室来见我,我的办公室位于楼梯底下,只有两张椅子,一张写字台,一盏光秃的电灯。他对我说:‘见一见新加坡未来的总理’,我望著林清祥笑了起来。他说:”不要笑,他是新加坡最好的华语演说家,他将成为我们未来的总理。’ ”

在五十年代的群众大会上,林清祥总是受到群众掌声如雷的欢迎,李光耀和他一起登台出现,也共享到热烈的掌声。

1955:4月2日,新加坡举行立法议会选举,人民行动党派出4人竞逐,3人中选。林清祥代表人民行动党角逐武吉知马区议席,高票当选。当选后,他立即指出,在《紧急法令》下举行的这次选举,在总督拥有特权下组成的所谓民选政府,充其量只有10%的民主。

4月18至24日,亚非会议在印尼万隆举行,倡议亚非人民团结一致,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中国总理周恩来参加会议后途经新加坡,林清祥同群众拥进加冷机场,表达热情祝贺。

1956:南洋大学隆重举行开学仪式。3月,林清祥同新加坡要求独立的各党派和数万民众在加冷机场举行盛大群众大会,高喊“Merdeka“(独立)口号。4月,林清祥与李光耀代表人民行动党参加以马绍尔为首的13人各党派代表团,赴伦敦与英国方面举行有关新加坡宪制的谈判。林清祥时年23岁,是最年轻的一位团员,但也是最具群众基础的人物;英殖民地大臣特意给他送上一朵红玫瑰。谈判于5月宣告破裂,马绍尔宣布辞职。林有福接任首席部长,在9月至10月间向反殖力量进攻,近百个工会、青年学生组织等团体被强行封禁,引发全岛大暴动,13人死亡,123人受伤,林清祥等219名群众领袖及各界知名人士被捕入狱。

1957:林清祥解往樟宜监狱。在牢中,他刻苦学习马来文。3月,林有福率团往英国重开宪制谈判,英国次年宣布达成协定,让新加坡于1959年获得部分自治。附加条款:禁止所有曾被控告参加颠覆活动的政治拘留者成为新宪制选举的候选人。英方表示这只是用来对付“共产份子”之后,李光耀便欣然接受。

1959: 5月31日,新加坡举行大选,人民行动党赢得51个席位中43个,准备组织第一届自治政府,内定总理为李光耀。6月4日,林清祥走出监狱,群众张挂“欢迎民族英雄林清祥获得自由”大布条,夹道欢迎。林清祥等3人被委任为“政治秘书”。

1960:6月22日,马来西亚联合邦国会通过《内部安全法令》,以取代英殖民统治者的《紧急法令》。

1961:6月,林清祥联合5位工运领袖发表了几篇联合声明,要求人民行动党政府在即将举行的宪制谈判中争取新加坡的内部自治权。7月,安顺区举行补选,李光耀派出的候选人以“新马合并”为口号对抗马绍尔的“争取独立”纲领,马绍尔得胜。一星期后,林清祥等3位政治秘书及李绍祖等5位政务次长一起被开除人民行动党党籍。

8月13日,在快乐世界体育馆举行的群众大会上,林清祥提出新马合并问题上的五项原则:

一、“殖民主义一定要反,宪制进展不能停留”;
二、 合并问题有关民族独立及繁荣,“用种族人口比例的观点来对待它,是反动的”;
三、 “民主、自由必须要,左翼立场也不能改”;
四、“有事和人民商量,诚心诚意地请人民做决定”;
五、“处理合并问题,必须服从民族团结的原则”, “企图利用‘合并’来煽动民族对立,挑拨种族分裂的行为,是罪恶的”。

9月3日,林清祥等筹建的“社会主义阵线”正式成立,政纲包括废除内部安全法令及释放全部政治犯,取消不合理的劳工条例,争取新马重新统一等。

10月26日,林清祥批评李总理的合并计划里没有共同的公民权,而是存在两种不同等级的公民。

1962:林清祥推证说李光耀等人所提出的新马合并安排是“假合并”,又驳斥李光耀发出新加坡如不并入马来西亚,将被切断水供的说法,指这是在散播猜疑种子。驳斥李光耀形容林是马共公开阵线人物一事。

李光耀政权在全民投票前的一个月,推出只能赞成官方三种合并安排之一,不能提出任何异议的投票内容。林清祥等呼吁选民投空白票,官方随后警告说空白票将被视为赞成票。

7月,南大与新大在丹戎巴葛区举行民意测验,结果显示在11615名华、巫、印选民里,投票的7869名当中,反对《新马合并白皮书》的共有7044。工人党主席马绍尔提呈《备忘录》给联合国殖民地委员会,要求调查即将举行的全民投票侵犯人民意志。

投票结果,70.8%赞成A项合并安排,25.7%投空白票。

1963:2月2日,英、马、新联合组成的内部安全委员会展开“冷藏行动”,社阵、人民党以及工人、农民、学生、文化、教育、妇女运动的领袖共120人被捕。林清祥被监禁在樟宜监狱,开始长达6年多的囚禁日子。

9月21日,新加坡加入马来西亚后第一次地方选举,人民行动党在51选区中获得37议席,但南大毕业生带动下的一批心血以社阵旗帜竞选,也夺得13席。选举后第二天,南大创办人陈六使被剥夺公民权。

1964:4月,人民行动党在马来西亚参选,派出9名候选人,仅获1席。东姑与巫统认为李光耀最好退回新加坡证明他不仅能照顾非马来人,也有能力改善马来人的处境。7月12日,巫统秘书长赛·惹化阿巴在新加坡抨击李光耀没照顾马来人的福利。21日,举行回教先知穆罕默德诞辰大游行时,发生马来回教徒与华人群众间的冲突。9月,发生第二次种族大暴动。

1965:8月9日,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

1966:林清祥健康状况恶化。监狱对外界称林精神忧郁,有高血压。

1968:长期使用监狱药物的林清祥健康继续恶化,情绪失控,精神沮丧。

1969:7月28日林清祥接受了前往英国寻求医疗的安排,飞往伦敦。动身前,他发信表明已经辞去社阵一切职务,从此脱离政坛。各方面议论纷纷。虽然健康不佳,他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当过搬运工人、工厂散工、水果店伙计。

1970:林清祥与当年泛星联合职工会的总务黄翠云结婚。

1973:第一个孩子出世。

1974:夫妇二人在英居留满5年,获批准为永久居民。

1977:第二个孩子出世,他们决定让孩子回到新加坡接受华文母语教育。

1979:举家搬回新加坡。林清祥在弟弟和好友合办的律师馆里工作。

1980:与大哥在中国上海旅游时,心脏病首次发作,住院20多天。

1995:林清祥几位好友患病,他不顾自己病体安危,为他们四处奔波。

1996:1月,某报章前总编辑想和他作一次访谈,并对他说,有人认为假如政治发展不同,林清祥可能是新加坡总理。林清祥凝视他好久,然后说:“这真叫我难堪,我从来就没有做总理的野心,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

2月5日,去医院作例行检查后,林清祥回到家里,心脏病爆发,与世诀别。2月9日出殡,各界知名人士与生平友好700多人齐集火化场。

3月17日,吉隆坡举行追悼会,500多名各民族战友同声赞扬林清祥为各民族子弟的好榜样。

语摘

“人民行动党坚决反对紧急法令,这个法令使当局有逮捕和扣留任何人而不需控告或审讯的特权。在这个法令下,一切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权都被剥夺干净了。所以,紧急法令一日不解除,人民就一日不能过自由的生活。”(林清祥1955年3月21日在广播电台的演讲)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没有详细内容的大合并计划不能不令人产生怀疑。英国当局应该负起分裂我国的责任。”(林清祥与五位工运领袖1961年7月7日发表的联合声明:《争取进步的宪制前途》)

新加坡前总统蒂凡那在获知林清祥病逝的消息时,从加拿大传来一封信:“五十到六十年代中期,反殖民主义震撼了新加坡,在这股势不可挡的浪潮下,林清祥站了起来,发出了他最具有说服力的声音,而我也没后悔曾经成为他的亲密的战友之一。乘著这股浪潮的巅峰,人民行动党成为新加坡自治政府的第一个民选政府。早期以及后期的政见分歧都不可抹煞这历史事实。”

(本文资料来源:《林清祥与他的时代》,社会分析学会/朝花企业2002年出版,吉隆坡)